第48章_风眼乐园
互换小说网 > 风眼乐园 > 第48章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第48章

 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,辛其洲去了趟停机坪。

  自从戚百合离开以后,那是他第二次去。

  第一次是在分手的第二天,辛其洲和梁卓一起,他们喝了很多酒,梁卓出了店门口便扶着路边的树干吐了起来,辛其洲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,手里夹着烟,望向夜空的目光有些怔忪。

  阮侯泽似乎是有些不忍心,走过去,同他说了一些事――

  一些他只会在醉酒状态下,才能相信的荒唐事。

  那天的最后,是阮侯泽把他手中的烟盒抽走,递了一包南京过去,上升的烟雾在眼前缭绕,辛其洲看得不甚分明,阮侯泽的面容有些落寞,声音也充满寂寥的无奈。

  “这个味淡,对身体好。”

  他说,“年轻时都只顾着贪恋浓烈,忘记为以后打算。”

  辛其洲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。

  成绩出来以后,他又去了趟停机坪,阮侯泽那段时间整天泡在店里,无所事事,又没精打采。

  辛其洲刚坐下,阮侯泽就知道了他的来意。

  他夹着烟,“啧”了一声,“546。”

  辛其洲怔了几秒,点了点头,“很好。”

  大约够得上本一的分数线了。

  总算,她还有一项没落空的东西。

  阮侯泽吐了口烟,又看他,“你呢?多少分?”

  辛其洲靠到了沙发上,声音很轻,“721。”

  “嚯!”阮侯泽一下子坐起来,把酒杯往他那边推了推,“这分可以上清北了吧?”

  辛其洲接过杯子,目光有些涣散,“也许吧。”

  一声吉他声响,停机坪每晚的演出开始了。

  他循声看向背后,不大的一方舞台上,一束追光落在中央。

  那天过去的是一支民谣乐队,主唱是女生,留着齐耳短发,穿着一条藏蓝色的棉麻连衣裙,嗓音清冽又自然,台下不少欢呼的人,大部分都是男生。

  一些久远的回忆像潮水倒灌,将他空洞的思绪填满。

  辛其洲转过身,视线收回来,又撞上了吧台上的一抹粉白色彩。

  那盆百合现在就放在柜子上,和一排盆景搁在一起,颜色鲜亮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
  阮侯泽注意到他的目光,看过去,不甚在意地说,“在家也没人浇水,我就搬到店里了。”

  辛其洲缓慢地点了点头,然后看向他,“我能带走吗?”

  阮侯泽不置可否地抬起下巴,“随你。”

  “谢谢。”他起身去抱花,冷不防听到身后的声音。

  “为什么不问我她现在在哪?”

  辛其洲脚步顿了顿,他穿一件黑色的t恤,隐在暗处,只能让人瞧见宽肩长腿的大致身形,在声色犬马的场合里,安静地像一道影子。

  阮侯泽还在盯着他,辛其洲喉结滑动,眼尾溢出涩意。

  “我应该没资格知道。”

  戚百合换了手机号,离开了沅江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
  填报志愿的那天,梁卓试训的结果正好也出来了。他去网吧找辛其洲,高兴地通知他,他被省队录取了。

  辛其洲正在填报院校代码和专业代码,闻言只是点点头,“恭喜。”

  梁卓对他的反应很是不满,凑过头去看,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“操”。

  半个网吧的人都看过来,辛其洲也摘下了耳机。

  “你那分数,去这些学校?”梁卓难以置信地指着电脑,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那分数首都的学校随便挑的。”

  辛其洲静静地看着他,眉眼间尽是硝烟散尽后的倦怠。

  他说,“你知道我想做什么。”

  梁卓意识到什么,愣愣地看着他,“是不是太突然了?”

  “不突然。”

  梁卓眉心轻拧,语气仍是犹疑,“就为了小百合?”

  辛其洲的手指在键盘上方凝滞了一瞬,他面无表情时,身上总有种冷冽的疏离感,叫人不敢靠近。

  梁卓叹息一声,“我这好不容易有了个着落,你又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了......”

  “没关系。”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,辛其洲核对了志愿无误后,点下了保存按钮。

  梁卓还在一旁唉声叹气。

  辛其洲从椅子上起身,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,好看的眉眼压下来,嗓音有些沙,“人生南北多歧路。”

  梁卓那时并不理解这句话,直到很久以后,他听到了下半句。

  人生南北多歧路,君向潇湘我向秦。

  戚百合的分数达到了一本线,但因为过线不多,最后听了老戴的建议,去了北方的一所二本高校,读了还算热门的专业。

  大学四年,只有刚开始的时候难一些,她没在北方生活过,对气候很不适应,秋天的时候手沾水会起小水泡,冬天天气干,经常流鼻血,有一次半夜睡着睡着感觉枕头一片濡湿,晕晕乎乎地摸到手机,照见一片血红。

  好在室友性格都很好,她们都是本地人,对戚百合多有照顾,得知她过年过节没地方去,经常邀请她去家里小住。

  四年,戚百合一次也没回过沅江,她和阮侯泽一年大约能见上两次,一次是春节,一次是暑假,都是在吉淮市,戚繁水的那套小房子里。

  兜兜转转,那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。

  这几年,戚百合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周一家,大二那年得知他们的房子已经卖掉了,她还辗转找到了中介公司,试图打听周家的联系方式,可惜一无所获。

  日子无波无澜地继续着,若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,那就是她在大三那年成为了一名网络歌手。

  这事说来也巧,戚百合某次在酒吧给室友过生日,在招摇的灯光里看见了一个人,姑且称得上是熟人吧,周郁野那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乐队主唱了,他在刚开业的酒吧演出,远远看见了戚百合,便从舞台上跳了下来。

  戚百合看见他,才想起那个始终没有通过的号。俩人简单聊了几句才发现,她当时加的那个号码是错的,而周郁野那晚等了许久,没等来好友申请,便以为她是在变相拒绝,没有再打扰了。

  他乡遇故知,算得上一件幸事。

  那几年微信开始广泛流行,戚百合的也闲置了,周郁野加上她的微信,第一件事就是问她,当初的约定还算不算数?

  他签了一家娱乐公司,正在着手创作乐队的第一张专辑,作为专辑主打曲的一首小情歌,副歌部分需要男女对唱。

  戚百合还在犹豫的时候,对方抛来橄榄枝,“有丰富报酬的哦。”

  她立马答应下来。

  后面的事情发展得出人意料,专辑一面世就受到了热捧,那家唱片公司的营销手段很强,几乎算得上病毒式营销,戚百合参与的那首主打曲仅仅用了两周,便攀上了各大音乐软件热度排行榜。

  小鱼乐队一炮而红,周郁野凭着一张足够能走偶像路线的脸,更是红得发紫,各种通告跑到腿软,又因为他总是在各大综艺里反复讲述主打曲的制作过程,并提到和声的女歌手,所以连带着戚百合,也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歌手,之后,她也顺利签约了那家公司。

  戚百合没有规划过自己的生活,也对人生的际遇和拐点全盘接收,原因无他,丁韪良给的那二十万,她只留了十万,剩下的几乎全都付给了私家侦探。

  也许人活着真的只需要一口气,她的那口气就是满腔的恨意和不甘。

  她恨那座城市里的几乎所有人,也对拮据的现实感到不甘。

  无论如何,她都要找到周,当公众人物既能站在高处,又能赚取丰富的报酬,她无法拒绝。

  大四毕业,室友们都按部就班地找到了自己的生活,结婚的结婚,考公的考公,还有心怀梦想的,北上首都展现抱负。

  那一年,她二十三岁,被经纪公司送上一档音乐选秀类节目,拿了亚军,算是在娱乐圈正式出道。

  背井离乡,孤身一人,除了工作以外,戚百合也没有结交什么可以谈心的朋友,这么多年来她始终都是一个人,除了逢年过节会跟阮侯泽见上一面外,就只剩下跟周郁野的偶尔来往了。

  私家侦探一直没有传来确切的消息,唯一的收获,便是查到了秦玉婉的墓地。

  戚百合唏嘘过后,并没有放弃,依旧不停地找靠谱的地下组织寻找,每年都要拿出十万二十万的钱往里砸,公司里同类型的艺人多少都有了自己的积蓄,只有她床头金尽,在娱乐圈边缘摸爬滚打了四五年,连套房子都买不起。

  她在自己的生活中挣扎,旁人也如此。

  那几年阮侯泽的生意也不太好做,酒吧街拆迁,自从他换了个店址以后,停机坪的客流量就大不如前了。

  2018年夏天,他把店面盘了出去,买了一辆房车,从此做上了潇洒闲人,环绕着地图跑了一圈,等到凌南的时候,已经是他周游全国的第二年。

  那一年,戚百合二十六岁,距离她和辛其洲分开,已经八年。

  自打不用再盘算生意之后,阮侯泽看起来容光焕发许多,甚至还开始健身,戚百合开车去房车营地接他,一见面,吓了一跳。

  阮侯泽向她炫耀自己的肱二头肌,显摆道,“我这体格,说三十岁也有人信啊。”

  戚百合一边开车一边笑,“你再吹狠一点,干脆叫我姐算了。”

  “去。”阮侯泽嗤了一声,“管你妈都没叫过姐。”

  安静的车厢内有什么情绪在缓缓发酵,戚百合沉默着,然后听到阮侯泽叹息了一声,“还是没消息吗?”

  其实是有一些的。前不久,她终于查到了周的下落,确切来说,是她女儿就读的幼儿园。她早在五年前便结婚生子了,这令戚百合感到诧异。

  戚百合扶着方向盘,神思有些倦怠,“应该快了。”

  阮侯泽点了点头,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车厢内部的装饰,“这车就是你去年买的那个二手车?”

  “嗯。朋友换车了,这个低价卖给我了。”

  阮侯泽偏头看她,“是那个带你入行的大明星,叫周什么野的?”

  “嗯。”戚百合漫不经心地应了声。

  阮侯泽没说话,过会儿车子停在了路口,等绿灯的间隙,他突然降下了车窗,声音混在晚风里,有些遥远,“这么多年都没想过再谈一次恋爱吗?”

  戚百合怔了几秒,余光瞥见指示灯亮了,踩下油门,开了许久才应声,“没遇到合适的。”

  这是个万能的回答。

  可阮侯泽知道,他若是再追问什么是合适的,戚百合定然是答不出来的。

  有些人的“合适”是因为符合标准,而有些人的“合适”,是能够重新定义标准的,在她心里,那个“合适”的框架下站着谁,阮侯泽不问也知道。

 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,堵了该有一半的时间,终于抵达一家餐厅门口,戚百合拿驾照不过一年半,车技很一般,倒车入库时阮侯泽看不下去,把她赶下了车,让她先去点菜。

  戚百合无奈地笑笑,走上台阶,服务生迎上来问有没有预订,她说了名字,正要被领着去往包间的时候,突然听到背后的声音。

  梁卓趁着休假的半个月赶来凌南市拜访女友父母,酒过三巡,出来上卫生间,随手抓了个服务生问路,再一抬头,看见戚百合站在正前方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

  “好久不见。”她说。

  那顿饭的前半场,戚百合一直都吃得心不在焉,阮侯泽看在眼里,也没多问,直到梁卓送走了女友家人,敲响了他们包间的门。

  多年不见,梁卓也成熟不少,穿上了西装,他身材一直不错,也能衬得起来,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时,真有了几分青年才俊的风度。

  戚百合强撑着笑意寒暄,“什么时候结婚?”

  梁卓坐在阮侯泽旁边,笑了笑,“国庆。”

  “提前恭喜了。”她举起酒杯。

  梁卓也端起杯子,和她碰了一下,“别说这些,到时候你得来。”

  戚百合愣了几秒,笑了一下,“行。”

  梁卓和阮侯泽之间也互相认识,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,辛其洲整天拉着他去停机坪喝酒,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的人,阮侯泽也愣是把那句“阮叔”给听顺耳了。

  三人同居一桌,闲聊着近年来的变化。梁卓前年从省队退了下来,回老家沅江开了家篮球训练馆,既担任老板,又兼任教练,生意不温不火,倒也能维持生计。

  他笑着说完,又看向戚百合。

  不必多说,她近些年的变化也很大,身材仍是纤细的,五官长开了,不像小时候那样生动艳丽,大约心气变了,性格内敛坚定,连带着外貌也变得俏丽清淡几分。

  “前年在电视上看到你,差点儿没敢认。”梁卓笑道,“没想到我还能有个当明星的朋友。”

  戚百合连忙摆手,“别抬举我了,一年能出三四次通告就不错了。”

  “大小也是个公众人物了。”梁卓默了默,“在凌南定居了吗?”

  “不算吧。”戚百合抿了一口酒,淡声道,“我现在租房住,哪有工作就去哪儿,也是才刚搬来不久。”

  想起什么,她又问,“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?”

  “明天去我女朋友家里送礼,然后......”梁卓说到这里,顿了顿,“再见个朋友,就回去上班了。”

  “暑假嘛,忙一些。”他说。

  那顿饭吃得很别扭,但究竟别扭在哪里,每个人都心知肚明。

  结账出来,戚百合喝了酒没法开车,阮侯泽这几年健身烟酒都戒了,于是先行一步,去了停车场开车。

  剩下戚百合和梁卓,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,俩人各有所思,一时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中。

  初夏的晚风和煦,混着路边小吃的烟火气,让熙熙攘攘的街头都生动几分。

  梁卓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,咬在唇边,蓦地开了口,“他也在凌南。”

  这个“他”是谁,不用问也知道。

  戚百合看他一眼,不知道说什么,就“哦”了一声。

  梁卓拢着打火机,将烟点燃,淡声道,“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。”

  戚百合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,声音有些恍惚,“什么?”

  “他跟辛家断绝关系了。”梁卓吐了一口烟,烟雾缭绕中,他的声音有些遥远似的,“就在你离开的那年夏天。”

  路灯突然在她眼中发散了,变成一片片渺小的光晕,戚百合心头一紧,转过头看他,吐出的气息微颤,“什么意思?”

  “他本来就不是辛家人。”梁卓偏头看他,想起一些久远的事,“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,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?”

 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。

  在那座小公园的篮球场,俩人为什么会打那一架,梁卓是因为他母亲的执迷不悟,而辛其洲呢,他那样冷淡克制的人会失去理智,是因为在那一天,他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。

  他不是辛远盛和宋冉阑的亲生孩子,而是他们在孩子被拐以后,从福利院抱养的孤儿。

  原本辛其洲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,是因为那天宋冉阑发现了辛远盛在外的私生子,俩人在家里的书房爆发出争吵,辛其洲无意间听见,原来他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,跟辛远盛没关系,跟宋冉阑更是无关,他们将他抱回家的时候,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断了的金项链,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。

  “不过你也不用多想。”梁卓掸了一下烟灰,不疾不徐地说道,“他也不只是因为你。”

  “他在那个家,本来也没开心。”

  请收藏本站:https://www.huhlo.net。互换小说网手机版:https://m.huhlo.net

『点此报错』『加入书签』